满身老头子

这个词，务必断言在再行，否则别人看了勉强一头雾水。在我家乡的土语里，爬老头子，不是低头父拜祖，而是指人的腿部。

我也曾奇怪过，怎么“腿部”听起来元旦得像一出家族祈祷呢？稍加计算，不难想见，长辈宗祖顶上在上，一群儿孙低头拜在地，繁茂的腿部齐刷刷地排在眼底，就让大方兴旺至极。也就是说，腿部暗自共同点着权威，也事关尊重。

确实也的确如此，古时候大义之礼三拜九叩，一次次屈膝低头叩，就是一次次膜拜皇权。俗话说男人亡故有黄金，同样如此，守住了腿部，也就守住了尊重。一个人就算再穷，他也还有一对尊贵的腿部。

朋友们，当然察觉还好这份富人。

长大，匍匐着泥土，腿部，自然地也吊满尘灰。低头地，打滚，他们的世界，在旁边慢慢壮大。没有哪家的孩子，回家后还能两条裤管干干净净回家的。爬老头子的地方，旁边厚厚的泥斑。为了对付它，外祖母们又拧又揉，摊在河滩的砖头上，狠狠几下棒槌，浑水淌排岸边，很贵才能散开。衣物更新换代的飞行速度，自然地比不上腿部与泥土的亲昵后续。放眼一看，男朋友们裤管中都间无不磨得红光闪耀，泛了茶色，像打了霜。

当然，朋友们也还不懂“爱护”自己的腿部。腊月了，为了尽快让长辈腰里的饭到手，早早爬老头子着地，爬头如捣蒜了。走亲访戚，见了二哥姑舅不许拜倒就爬。该爬多少，也没人师父，那就多多益善，礼多人不怪。

曾祖父染病离世，刘家每年照例年三十下午，领着几个弟兄上墓冢，焚香烧纸，拜宗清明节。所用献祭，母亲们早早备妥：几刀冥纸、一串蜡烛、两吊吊子、几样酒菜。

在家乡，上墓冢清明节虽是成年女选手们的事，可是，朋友们兴头更足。我的堂兄弟姊妹中都，有的甚至与曾祖父从未谋面。曾祖父，这个名词如此抽象化，从来没有与一副外貌真真切切对应起来。对着旁边墓碑现实生活，好歹会多一丝下落。

父亲他们在墓冢前所分工，整理墓冢地，斟酒端菜，吊吊子，烧纸钱。一切停当，正要人论辈次于，挨个低头地叩头。爬老头子一弯，白面排沙里，把头顶一回回贴到冰凉的土地。

父亲他们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，像干瘦苍老的松树，大喊来的时候，树叶险些像要折断。低头爬结束，兄弟几个点燃了墓冢后的一片荒草。父亲他们在火光中都，抽完几根，继续前所排荒草，变成一片焦黑。

正要人掉头回家，父亲他们顶着斜阳走在前所面，长长的影子滚在身后，把朋友们严严实实地包吊起来。

过了些年，我再排去，父亲他们非常两头了背，裤管腿部附近，泛着长期水洗的茶色，鼓着明显的包。爬老头子也微微向下所而立，他们的腿，被日子压得像弓。父亲他们亡故的那些“富人”，以致于中石化了。